Chapter4 - 葬禮 (中)
法官獨自離開人潮,來到里爾‧何諾的小屋。
那屋子說有多簡陋就是多簡陋,傢俱頂多兩三件,窄小的木屋處處腐朽,支柱搖搖欲墜,無處不覆滿灰塵。此處連「神聖」的邊兒也沾不上,陽光反而顯得古老、停滯,甚至有種發霉味。
以某方面來說,此處與何諾衰老的模樣還挺相襯。
當法官逕自開門,何諾正漫無目的地坐在桌前,這才懶悠悠地抬起頭。
「歐利說你找我。」法官說。
「沒錯。」
「你曉得你見的那個人是誰嗎?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所以,你在幫他工作嘍?」
「並沒有。」
何諾懷疑地揚揚眉毛。
「他找我去,」法官解釋,「然後事情有點複雜。」
「是嗎?我看是複雜到沒辦法和我講吧。」何諾諷刺地說,「我直說吧,要不是你在幫他工作,要不就是他在利用你。二個都不會讓你有什麼好下場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不,你不知道。羅姆的全盛時期,你已經退出沙場了,謠言跟實際體驗是不一樣的。你別以為自己能從他手中全身而退。」
法官不想回答。
何諾面色凝重,「法官,給你一個忠告,離他越遠越好。真沒法子脫身,就離開這城市躲一躲吧。」
「好吧,我會想想。」他敷衍道。
「我想你不會,」何諾苦澀地說,「事情真的比你想像中嚴重──你去各處打聽看看羅姆的名聲,每個人都會要你趕快逃。至少考慮一下,如何?」
「好,我會考慮。」
「他媽的,你不會。」
法官正好趕上儀式的開始。
禮拜堂佈置得十分妥當,甚至比一般喪禮還莊重些。組織人員似是隨意就座,唯熟識者才能隱約看出階級的分別。或許是感染到肅穆,多數人都停止談笑,換上難得的莊嚴表情。
羅莎坐在最前方,羅姆和普利斯位於不遠處,但歐利和貝爾托並未出現。法官自己待在角落。
「太好了,咱們的小法官戀愛囉。」蘭斯喜孜孜地說。
法官索性把鏡子按下去。
直到所有人都入座了,羅賓和瘋女人又悄悄溜進來。男孩四處張望一下,拉著女人坐到法官旁邊。
他試圖和男孩對上視線,但羅賓刻意迴避著。
主祭牧師清了清喉嚨,僅有的竊語窸窣便靜默下來。除了──
「甲蟲在做壽衣!」瘋女人輕輕叫道,引起一陣低笑。
「噓,凱蒂,那是教堂主教。」羅賓安撫道。
牧師招招手,令群眾們再度安靜。法官不太訝異地認出,那正是昨天的佈道牧師。但今天並沒有那種被盯上的詭譎之感。
「是的……各位或許聽過,我是拜爾‧瓦格納,大教堂的主教。」牧師的聲音很柔、很和藹,卻輕易地傳遍全場,「原本不是安排我擔任主祭,但我個人堅持要為這名老友送別。」
老友?法官將這個詞放入心裡。
瓦格納照禮節進行一切該有的程序,包括詩歌讀經、講道、故人略歷、遺族致謝等等,獨獨跳過了瞻仰遺容──出席者恐怕也很慶幸。
接著,老大的家屬與朋友們依序上台講話,包括羅莎、高層人員、以及組織固定的合作夥伴。他們都巧妙地迴避掉考克的身分,只說他是個怎樣好的人,又怎樣認真優秀之類。
亞瑟斯‧羅姆最後上台。他才露面,組織立刻一片駭然。當他在演說中暗示著他即將回來的事情,底下更是惶惶不已。
許久後,瓦格納輕聲說,「那麼,咱們向可敬的派林頓先生正式道別吧。」
於是群眾起身,魚貫前往墓園。
「先別走。」男孩突然開口。
法官點點頭。
人潮逐一散去,大夥兒走向東廊,通過後面沉重的木門去到教堂墓園。最後,眾人只留下空曠過分的大廳,以及三個渺小的人影
羅賓仍然不安地打量他,久久舔著乾澀的嘴唇。
「你和羅莎處得如何?」法官率先說道,但他不曉得幹麻提這個。
「還不錯……不壞,她人很好。」羅賓遲疑地說,有些故作輕鬆,「可惜她不是我母親,沒有人是。我想她已經死了。」
「這也難說。」
「如果還活著,那就是她將我拋棄在考克家。」羅賓搖搖頭,「你是法官,沒錯吧?」
「對。」
「聞得出來。」他說。
法官不答。
他舔舔嘴唇,「是你們殺了他?」
「誰?」
「嗡嗡。我知道你們殺了他。」
「不是我。」
法官原想說「和我沒關係」,但感覺不太對。
「那麼,你至少是幫兇。」
「不是。」
「否認也沒用。」羅賓說,神態亦發緊張,「我聽見很多事情──嗡嗡是被勒死的,而且是被你勒死的。」
「謠言不可信。」
「那時候是大白天,一、二個人看到很正常,何況你又不是專業殺手。」
法官聳聳肩,無視於男孩藏在背後的槍。
「幫朋友報仇不是這樣幹的。」他說。
羅賓嚇了一跳,嚥下唾液,盡力使自己恢復鎮定,繼續說道:
「我有調查過,除了你,不可能是別人……」
「你被煽動了。」
「是嗎?被誰?」
「不知道。有人在造假傳聞,這需要錢和權,但只要知道怎麼幹,並不是多難的事情。特別是,目標只是騙一個毫無經驗的小孩。」
羅賓顯然猶豫了。法官又說:
「所以,前天晚上在教堂外也是你。身手很不錯,如果真的開槍,我那天可能就死了。但你同時也放過了真正的兇手。」
「我倒認為他就在眼前。」男孩微慍地大聲說道,「你別說那麼多,我曉得都是話技。我不會被耍的。」
「我幹麻殺他?」
「那天你叫他送一封信……你要滅口,很簡單。」
「那封信是通知老大的死訊。如你所見,現在大家都知道這件事。」
「你很可能在裡面講了其他事情。」
「我沒有,但信可能已經燒掉,所以也無法證明。」
「看吧。你還要拖延時間嗎?」羅賓高聲說道。
法官思忖著。
「你真認為是我幹的?」
「廢話!」
「那就開槍。」
但他沒有。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無人動作、無人說話,那手仍然搭在板機上,食指卻按不下去,就是按不下去。
有那麼一瞬間,這彷彿要凍結千年。
「殺人是不歸路,」法官說,「別自己陷下去了。這件事情,你無能為力。」
沒等羅賓回應,他便逕自離開。
法官停在樓梯間,拿出鏡子。
「哇,剛剛好危險。」蘭斯大聲說道,在鏡中迅速轉著圈子,「噢,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,我有個點子,法官,你要給我好好聽著──或者看著,隨便啦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你偷過東西嗎?」
他不置可否。
「哎,我是說,如果你把這片鏡子放進亞瑟斯‧羅姆的口袋、或者背包什麼的,我不就可以替你監視他?說不定可以發現什麼,謎底也就解開了。」
「不大可能。」
「為什麼?我覺得這點子很棒,何況如果有危險,我可以直接回辦公室呀。他不會知道這鏡子和你有關係。」
「老了,手太笨。」
「你沒問題的啦,幫那些屍體化妝的時候,就沒聽你嫌過。何況……」
蘭斯猶豫了好一會兒,然後才說下去:
「何況我和這件事情,或許不是完全沒關係。你是因為我,才自願深入危險吧。我不希望把你拖進來,卻什麼都不能做。」
法官不答。
「快點決定,否則葬禮就要結束了。」
「那,你自己小心。」
法官獨自來到墓地。
他中途在一處偏僻的小墓碑前駐足幾秒,然後才悄悄混入考克‧羅賓‧派林頓的下葬儀式。沒人注意到他曾經離開過。
瓦格納以低沉、溫柔的嗓音為老大禱告,願他能被上帝接納(雖然這不太可能),並將他一生的罪贖清,在天堂(或地獄)獲得永遠的安寧。至於生者們,將永遠緬懷他曾帶給我們的喜樂,並且不再悲傷,努力繼承他的遺志。曾經擁有如此一個人,是城市共同的榮耀……
許久,埋葬工作終於開始。
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大坑,每個人都朝裡頭獻上花束或青葉枝,代表敬意與祝福。法官只是待在後面,看著四名大漢拿起鐵撬,動手將坑洞填平。
羅莎哭了,使現場的氣氛更為凝重。
亞瑟斯‧羅姆悄悄溜到法官身邊,低聲道:
「如何?」
「什麼如何?」
「你願意幫助我嗎?」
「看情況。」
「今晚用得上你,到時候你會知道要幹麻。」
「我去。」
「好傢伙,我欣賞你。老地方,晚上九點。」
羅姆拍拍他肩膀。原本好像要離開,卻突然打住,換了個口氣道:
「真是令人傷心,對吧?」
「嗯。」
「我和考克曾經很親密,真的很親密。」羅姆若有所思地說,意外地,全無平時的邪惡之感,「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毀了我們,真詭異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你有興趣陪我去喝一杯嗎?我、你、狄米崔、還有拜──唉,我想他不會理我的。真是討厭,時光這種東西。」
「謝謝您的好意。」
「好吧,所以你不來。那就是我和狄米崔二個了,和這傢伙不如不去。」羅姆聳聳肩,似乎有點失望,「我和時間絕對是一輩子的仇敵,有時候你就是會懷念過去──和考克他們三人去喝酒,你不會曉得那多快活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你是個很有趣的人,法官,可惜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認識。晚點見。」
「再見。」
趁著羅姆轉身,法官伸手將鏡子放入對方口袋中。他動作很快,但他總覺得自己的心跳會暴露掉他的動作──但羅姆只是沒入人群,似乎毫無察覺。或者,就算有察覺,也是不動聲色。
當法官稍微冷靜,他才想到,羅姆是真的很傷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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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章比較短
自首:其實一整個覺得不順的部份。OTZ
前二個劇情都是後來大量修飾的,感覺不太成功。|||
個人自認下一章很精采~
不過有點……呃,血腥,也有點噁心這樣。@ @
會怕的就斟酌看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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