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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在前面:本章後面有略為血腥的畫面,不喜請自行斟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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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4 - 葬禮 (下)
日落時分,烏雲忽然毫無預警地聚集。
主婦們還來不及收起衣服,豆大的雨點便紛紛展開空襲。城市陷入一片陰暗及溼冷,髒污的水漥於四處爬竄,不放過任何角落,當然,也不留情地侵入窮人殘破的屋頂內。行人無不躲進房屋,乞丐們倉皇地尋找避雨處,店家也不做生意了。街道只剩下陣陣朦朧水霧,連流浪狗也莫名消失。
亞瑟斯‧羅姆待在他住處內,透過窗戶觀看雨勢。心情很糟。
沒理由這樣的。組織的重要角色都差不多擺平了,只差他伸手拿走組織而已;法官也在他掌控之中。如此,為什麼他如此煩躁?甚至,他有一點點覺得,組織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?那什麼才重要呢?
──叩、叩。
敲門聲。
「進來。」他說。
狄米崔‧普利斯全身溼透地踏入房屋,向他行了個禮。
「天氣真差。」他說。
「糟透了,恐怕不是好兆頭。」狄米崔同意。
「對某些人來說,恐怕如此吧。」他嘲弄地說,「一切都準備好了?」
「是的。」
「別出差錯。我一直很信任你,狄米崔,你應該不會像可敬的艾莉莎‧戈登一樣怕死才對……」他詭異地笑笑,「今天的行動非常重要,等所有事情定案之後,你會知道我這麼做的理由。我相信你會好好表現。」
「謝謝您。」
「你的配槍給我。」
狄米崔瞬間猶豫了一下,但接著便依言交出武器。
「別擔心,又不是用來射你的。」亞瑟斯聳聳肩,「你準頭太差了,這是你唯一的缺點,還是我來比較好。你總不希望我們哪個人被打穿腦袋吧?」
狄米崔僵硬地點點頭。
「去房間換件乾衣服吧,穿我的就行。」
「這不妥當……」
「叫你辦就辦,別囉唆。等會兒你跟我一起搭馬車去,別再淋濕了。」
狄米崔再次慎重行禮。
幾刻鐘後,二人頂著雨來到教堂。里爾‧何諾預先為他們開著門。
亞瑟斯帶頭開路,自信但隱密地潛入教堂;狄米崔在後頭默默跟著,時時仔細注意有無跟蹤者、或者任何不必要的麻煩,但大雨似乎將所有阻礙驅散了。一路上,他們連隻老鼠也沒遇見。
轉入東廊,上樓,進房,然後走進暗道。
或許是因為遠方傳來的雨聲,今天的暗道顯得特別蒼涼悲愴,也特別黑暗。他們都沒帶燈,前進得很慢。
亞瑟斯像貓一樣安靜,反倒是狄米崔沉重的呼吸聲特別明顯。
「真的必須這樣做嗎?」狄米崔低聲說。
「你不會臨時怯場吧?」亞瑟斯危險地輕聲說道,「至於你說必不必須,那得由我決定。要是不喜歡那場面,你可以先離開。」
「是……」
隧道先是往下,進入最恐怖的區域。平緩持續大約十公尺,然後被盡頭的平台愕然打斷。
爬上平台後拐個彎,二人點上燈,這暗道存在的最大目的便顯現於眼前。
石壁朝二旁、往上擴張,形成一塊不大卻駭人的空間。牆壁羅列了幾面鏡子,每面皆高得頂到天花板,冷冽的鏡面毫無灰塵,憑著微弱的光芒映出清晰影像,彷彿天天被擦拭過。當二人走近,鏡面裡的他們也如實行動。
唯一沒覆蓋鏡子的牆面,則靠了副桌椅。長期缺乏陽光使他們慘白僵硬,乾涸血跡取代原木的樸質花紋。上頭已擺了些工具:麻繩、刀子、手銬、以及一些看起來銳利的東西、一些能使人尖叫的東西。大部份是嶄新的,只有刀子已沾滿斑斑血鏽,閃著邪惡的光澤。
「你去拿燃油過來。」亞瑟斯說,漫不經心地玩著嵌在牆上的燈具。黃銅支架末端有個小小的活動腳,似乎可以扳下去。
狄米崔頷首,轉身。又不放心的回頭說道:
「很抱歉,但您不會開槍射死我吧?」
亞瑟斯放開燈,微微一笑,「我和你保證,絕不開槍、或者使用任何方法殺死你。你儘管放心,我從不對朋友說謊。」
當對方再度邁開步伐,他伸出手撫摸燈具,欣賞著跳躍的火舌,喃喃說道:
「啊,你的問題就是太天真了……」
幾分鐘後,狄米崔提著一桶油返回。
亞瑟斯哼著小曲,繼續把玩桌上那些邪惡的東西。地面,一面小鏡子和綠色碎片散落著,但狄米崔並未注意。
「拿來了。」
「謝謝。」
他接過桶子,泛起微笑。
雙手一提,將燃油向狄米崔迎頭潑下。
狄米崔反應不及,全身頓時被淋滿油膩膩的液體。他沒驚愕多久,立刻會意到對方的意圖,想拔槍──但腰間空蕩蕩的,槍早已不在。
亞瑟斯一個肘擊,將他打得跪倒。
「你記不記得,早上你問我油要做什麼?」亞瑟斯好整以暇地說,扔開桶子,正好重重擊中狄米崔的頭,「我保證過,一定有用的嘛。」
「等等!別──」
他拿起蠟燭,引了火,扔到狄米崔身上。
下一刻,火球熊熊焰起。
「我答應過不殺你的,」他臉龐映著邪惡的紅光,如欣賞表演那般滿足、戲謔,完全無視於慘無人寰的尖叫──或許,根本是享受著,「可惜,你不算是我朋友,撒個謊無傷大雅。你實在太不了解我了。」
火球極力掙扎著,打滾、慘叫、扭曲……過了幾分鐘,才逐漸停止動作,以詭異的姿勢繼續靜靜燃燒。
突然,亞瑟斯驚叫一聲。
某人從背後猛然推他。
他很想平衡,但那力道太大、又太措手不及,加上前方正是台子邊緣──他重重跌了下去,臉正中地面,鼻子立刻流出潺潺鮮血。
「怎麼了?你今天特別遲鈍。」
他翻個身,看見一個熟識的臉孔。對方低頭俯視著他。
「沒想到你會直接埋伏在這兒,你也變了。歲月真是不饒人。」他勉強一笑,摀住斷裂的鼻梁,「早上沒機會講話,你混得還真不錯。」
「我說過別再玩鏡子。」那人哀傷地說,「你偏偏不聽。」
他伸手探上腰間,卻湧起一陣惡寒。
「你找這個?」
那人揚揚右手,正是狄米崔的警配槍。他舉槍瞄準。
砰!砰!砰!
亞瑟斯翻身躲過第一槍,但二、三槍打穿了他右手及左腳。血色乍現。
「唔……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玩槍。」他忍住疼痛,仍然露出笑容,卻是非常、非常恐懼且悽涼的笑,「為什麼要這樣?我們曾經──」
「曾經,都過去了。事情應該結束。」
那人伸出手,扳動燈具。
──喀。
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。
「不,你不會……」他的聲音首次顫抖。想移動,槍傷卻痛得他直喘氣。
「請安息。還有,其實我很高興此生有認識你,但是再見了。」
「不!」
他不顧傷勢,跳起來衝到台邊。但是來不及了,天花板快速降下,擋住一切去路。不用實際嘗到,光看那巨大、沉重而堅硬的石頭,就曉得並非兒戲。區區肉身,恐怕只能被輾為血泥。
他發狂似地大吼,伸手想抓到任何東西,卻換來撕裂傷口的一腳,痛得他倒回地上。
平滑石面冷漠地下降。
「住手,拜託你住手!讓我走!」他尖叫。
隆隆聲不住響著,天花板還在持續降低。
不久,他被逼得跪坐。
然後是趴下。
他尖叫,哀求、謾罵,手指撕抓得磨出血來,槍傷和鼻血淌了全身,但完全沒用。
石頭抵到他頭顱。
喀咯……
骨頭耐不住重量,開始喀喀作響。從頭骨開始碎裂。亞瑟斯不住嘶喊,卻在沉重的轟隆聲中被凐滅。
€ € €
「欸,我問你,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和這件事情有關係的?」
「……直覺。」
「真的?」
「嗯。」
「你實在是個很彆扭的人,幼稚鬼。」
法官看著白魚悠悠游出鏡面。
他等了好一會兒。
「確定了,羅姆想殺你。」
「確定?為什麼?」
「嗯,原因我也不曉得。不過他這傢伙,有時候殺人是不需要原因的。總之現在你可以逃啦,只要逃出組織的勢力範圍,羅姆也動不到你。」
「再說吧。」
「什麼再──等等。」
白魚再次消失於鏡面上。
過了幾分鐘,手寫的字體逕自出現:
「哎,我被羅姆發現了。不過你別擔心,他對我沒戒心,我問他看看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欸,他果然在各地布了人手要抓你,他還說跟著你的味道都能找到你耶。這到底是多臭啊?我都有點好奇了。」
「你沒事嗎?」
「別害怕,一切安好。我有沒有和你講過傑米的事情?他在被糞便潑、被偷錢包、被當成小偷、被主教譴責、被打了一頓,最後發現自己老婆和別人跑了,之後,他說:『今天真不是好日子。』好吧,我想我沒和你講過。」
「都還好吧?」
「我想還可以吧,嗯,不過事情有一點點不妙……」
「喂,蘭斯。」
「關鍵的東西或許在『那個人』(The person)身上吧,不過,我是說如果你想把我找回來的話啦。就這樣,沒辦法就算了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──匡啷!
彷彿回應他的話,裂痕突然橫過鏡子。幾道不規則的鋸齒將影像撕裂,鏡子發出幾聲呻吟,接著落下,化為一堆冰涼的碎片。
「蘭斯?」他說。
沒人回答。只有地面猶在閃亮的冰晶。
「蘭斯!」
他當機立斷,轉身,奪門而出。
法官奔跑著,依循他能想到最快的路徑前往教堂,幾乎感受不到大雨傾盆,也不在乎水漥濺了滿身。水絲輕輕撫過,雨珠的苦澀味道瀰漫城市,沒多久便將他的衣服全數浸溼。
好像過了八百年,他才聽見茵塞河穩定的泠泠聲。
教堂大門沒關,他直接衝進去。
禮拜堂空無一人。他索性繼續往東廊走、上樓、找到房間──由於地面都鋪著柔軟地毯,他急促的腳步仍然非常悄靜。
然後,他再一次佇立於暗道前。
那黑色的洞口看來比往常更加深邃,彷彿惡魔的喉嚨,歡迎一切黑暗、邪惡前來,且必定是要通往地獄。陣陣冷風從裡頭吹出,還帶點若有似無的腥味。河水與雨聲在遠處隱隱作響,使夜晚亦發深沉、緩慢,宛如畫布上濃稠的深藍。
法官想到歐利的警告。
他有點後悔忘記帶盞燈,但仍然邁步,進入那匯集黑暗的場所。
他在黑暗中摸索前進。
這是全然的黑暗,眼前根本毫無空間可言,連自己的指頭也看不見,睜眼、閉眼再無差別。在視覺中,這是虛無的世界,沒有任何實體之物,甚至,連自己都不存在了。這裡只剩下一片茫茫、連黑暗都不算的空虛。
法官集中精神,不使黑暗將他注意力渙散。
血腥味越來越濃,還有股燒焦的惡臭。
待燈光重新刺入眼睛,他便曉得為什麼了。那畫面令他震驚得停下腳步,一時幾乎忘了蘭斯。
那是二具屍體。毫無疑問,必定是羅姆和普利斯,全都血肉模糊,肢體扭曲,簡單來講:就和老大的屍體一模一樣。其中一具還燒得焦黑,全身毫無完好之處,皮膚變棕且皺起,露出底下滋滋作響的烤肉,骨頭更是焦黑斷裂。依衣服碎片來看,恐怕是普利斯。
一名男人的身影擋住了光線。
「你好,法官。」
他寧靜地看著法官。那是拜爾‧瓦格納。
法官喘著氣,肺部幾乎在燃燒,但他不管。他直直看著對方:
「蘭斯呢?」
「他死了。或者說,你可以當作他死了,他本來就不算活著……」
「是你?」
「是亞瑟斯。如果你想知道更多,亞瑟斯毀掉蘭斯和這個世界的連結,你看到地上的綠寶石碎片嗎?現在亞瑟斯踩碎它,所以他消失了。我只能說到這麼多。」瓦格納哀傷地說,「我告訴過你,不要深究這件事情的。就像艾莉莎‧戈登一樣放手,一切就都結束了。」
「所以之前的威脅信是你……那次巡夜人換班跟你也有關係……」
「對,我勸她放棄亞瑟斯,這樣無論對誰都好。不過,她還是太蠢……蠢到以為普利斯能夠幫她逃出城外。但你不一樣,我知道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不為什麼。這事情本身就是悲劇,但是和你完全沒有關係。」
「那是你說的。」
「除非知道真相,否則你無法確定,對嗎?」瓦格納低聲說,「我沒什麼可以保證的。我對蘭斯的事情很遺憾,但是人死不能復生。你儘管走吧,然後別再管了。這樣對大家都好。」
「可不盡然。」
「順道給你一個忠告,」瓦格納不理會他,「亞瑟斯的人到處都是。你的辦公室、你的家、朋友的家還有廢墟都得避開,其他辦法你自己想。現在,走吧。」
法官知道口袋裡有槍,但他不曉得自己能拿它做什麼。更何況這裡是瓦格納的地盤,如果歐利的機關啟動……
「我問個問題?」他道。
「說說看。」
「關於那個乞丐男孩。」
「或許你不必要知道那麼多。」
「只是或許。」
瓦格納嘆了口氣,微微點頭,「好吧,我想你不會罷休……當時我在這裡,密道的門沒辦法從裡面關上,於是那孩子闖了進來,卻被這景象──」他迅速瞥了眼周圍的鏡子,「嚇跑。第二天,我發現他死了,但這和我沒關係。」
「他不是在這裡被殺?」
「當然不是,他只是個孩子,沒什麼威脅性。相信我,我真的不喜歡這門子事……」瓦格納看著他,「你會放手,對吧?」
「或許。」他說。
法官出了教堂,不知該往哪裡走,乾脆往辦公室的反方向走去。
他知道瓦格納說的是真的,這代表,他幾乎沒有地方可以躲,而待在街上也只是遲早的問題……冷雨溼了他全身,亂糟糟的腦袋卻令他顧不得雨勢,連刺痛眼睛的水也沒有抹掉。
街仍然如此幽靜,即使在雨夜中,似乎也沒辦法比平常更加陰冷。老鼠及瘧蟲皆走避下水道,乞丐與強盜統統消失,徒留風雨在巷弄間呼號。住家此時也熄了燈,整座城陷入夜晚的懷抱,只有大教堂的微弱燈火緩緩輝映。一切都很靜,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。
在這樣的靜謐中,有人在找他。
法官駐足於一棟房子前,猶豫半秒,敲了敲門。
「就來了。」
大門應聲敞開。
羅莎‧派林頓站在那兒,裝束和早上一樣,但血色恢復不少。她驚訝地看著法官,呼道:
「你怎麼……哎,你全身都溼了!快進來。」
法官依言踏入房舍。
「很抱歉打擾。」他訥訥說。
「別在意。」羅莎遞給他一條純白的毛巾,「發生什麼事情?」
「遇上了一點麻煩,我想不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了。事實上,這裡是我唯一能來的地方……」
羅莎舉手打斷他,「來點白蘭地,好嗎?」
法官點點頭,知道自己一定魂不守舍的。
她從酒櫃拿出一個玫瑰色的扁瓶子,各為二人斟上半杯。她以手勢請法官在客廳坐下,自己則坐在對面。她有點害怕,但仍然堅定地看著法官,嬌小的身體顯得更為堅強。
法官啜了口酒,感到喉嚨漸漸暖和,才開口道:
「我現在的處境不太安全。」
「我可以幫上忙嗎?」
「如果您不介意,我恐怕得在這裡過夜。」
「這沒問題的。那麼,我可以問你碰上什麼麻煩嗎?」
「一言難盡。」
「沒關係。若你願意講的話,我很想聽。」
他慢慢喝著酒,突然才意識到雨水帶來的冰冷。
他打量羅莎,發現她不知何時褪去了外衣,只剩一件薄襯衫蔽住身子。如此看來,她的身材著實不錯,雖然已不年輕,線條仍優美地傾瀉著,長髮則在背部作了極佳的陪襯。她以二手捧住酒杯,碧藍的雙眼幾乎可以勾魂。
法官拉回心神,從頭開始講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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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章比較長,但我喜歡一次看完全部。
自首時間:有些沒處理好的謎題,這邊用拜爾說了很多。|||
不過,這裡的確很適合讓一些事情出來。
希望還算可以?
中間要不要寫蘭斯和亞瑟斯的對峙,也讓我猶豫許久。
我真的有寫出來過──但總覺得接得不順,又刪了。
不知道這樣,會不會弄不清事情?
如果會,我看我還是加回去好了,不然有點怪怪的。|||
噢,寫亞瑟斯死掉那段很爽快。(炸)
不過每次回去看,心頭還是會痛揪揪的……他算是三人組我最喜歡的一隻。
讓他死前尖叫實在超破相,但我喜歡。(再炸)
喔對了,不用在意什麼傑米的故事,只是蘭斯的胡言亂語而已。X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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