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3 - 羅莎‧派林頓 (中)
法官才進門,就看見幾個大大的字浮現:
「真是的,一聲不吭就自己跑掉。你去哪裡了?」
「教堂。」他說。撿起地上的二封信,不像是郵局正式遞送的。
蘭斯一愣,「別告訴我,你是去做禮拜的。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……你是去調查了?有發現些什麼嗎?」
蘭斯侷促不安地繞著圈子,「你怎麼會想到去教堂?」
「直覺。」
「哎,別這樣。」
「羅姆和普利斯都不是教堂的人。依他們,大有其他更安全的地方。」
「也許他們以為那裡夠安全了呀。」
「對,所以還有直覺。」
應蘭斯要求,他把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,但忽略掉機關的部份,只說那房間沒什麼特別的。他覺得蘭斯知道他在隱瞞,但雙方都沒說破。
「你說那牧師感覺很奇怪?哪裡奇怪?」
「只是感覺而已。」
「會不會是組織滲透進教堂的人?現在還有這樣的人,對吧?我記得組織和教堂的勾結一向不少。」
「不知道。」
他拿出刀子拆信。其中一封是這樣:
敬愛的法官:
對於您目前的決定,敝人感到由衷遺憾。或許您還不了解,深入探查才會對您造成最可怕的傷害。這並非指吾等可能的行動,而是一些事情本質的關係。我們的好友,考克‧羅賓‧派林頓,便是其中一名犧牲者。(屆時敝人也將出席葬禮,還要蒙您關照。)
相信您已經見過亞瑟斯‧羅姆,敝人私自猜想,您應該也察知到他並不存善意,且完全不值得信任。他會聲稱您被捲入事件中,無法自拔,其實完全不是如此。您的生命在他手中,將遠危險於敝人。
若您現在收手的話,相信不會有人對您不利的,包刮亞瑟斯。請務必再度謹慎考慮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
法官左右查看著信紙,但沒看出什麼端倪。他將其揉成一團,丟入廢物桶。
「什麼東西?」蘭斯問。
「又是威脅信,沒什麼幫助。」
「你不打算聽他的,對吧?」
「也許。」
「不過你期待能查出什麼嗎?你又不是偵探。如果是小說情節就算了,我可不希望你發生什麼事情喔。」
「謝謝。」
待蘭斯沉默下來,法官又拆了另一封信:
先生:
抱歉,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才好。他們說您叫法官,但我想這不是您的真名。若有不敬,還請您不要見怪。
我是考克(也就是您們首領)的妻子,但請別誤會,我和組織的關係非常淺淡。最近傳來考克亡故的消息,我想您也知道現在的狀況,可能還比我更清楚些。組織那方對我很冷淡,不肯告訴我太多,只告訴我您的地址。他們說您負責我丈夫的遺體。
不曉得您能否理解,一個女人成了寡婦,對丈夫的死卻一無所知,是多麼令人心焦、沮喪的事情。我知道考克的所作所為是如何黑暗、又是如何危險──當初結婚,我們就說好了的──但究竟是誰殺了他呢?出於什麼樣的意圖呢?有人背叛他嗎?自從組織通知我,我腦中就不斷轉著這些問題。我家族和黑道完全沒關係,也從未想要加入組織,但我甘心作他妻子。在他死前,我也一直很幸福,考克是個非常好的丈夫。
今天,我親自造訪了您。不知為何,我出門前有種預感,覺得這回是找不到您的,即使他們告訴我,您隨時都在。我於是預先寫了這封信,準備在找不到人時投入門縫。如果您讀到這封信,便是我預感成真。
如果您願意,希望能在任何時間給我回音。一方面,我很想對他的狀況多了解一點,哪怕真的只有一點點;另一方面,我不知能為您提供什麼協助,但我有許多機會接觸考克親密的生活。他常告訴我,情報是在組織中生存的一大要件。如果能幫助到您,我將以此報答。
敬祝 身體安康
羅莎‧派林頓
隨信附上地址,在城北。
「唔,這可真是個大人物。」蘭斯吃驚地說。
法官又低頭把信重讀二遍。然後,他謹慎地將信折好,放入口袋。
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
「再說。」
「這種事情,你是要什麼時候說啊?你實在是個很麻煩的人……」
天黑前,法官都待在辦公室內。
他就著那扇小窗引進的陽光,反覆閱讀著那疊厚厚的老舊信件。中途被蘭斯打岔二次,聊些不著邊際的東西。
等到太陽西下,色調逐漸昏黃,他將信放入隱密的暗櫃裡,上穩三個鎖。
「掰掰,法官。」
「再見。」
他不太知道,自己怎麼會走到城北來了。
也無所謂。法官再度拿出那信箋,看著最底下地址的部份。
羅莎‧派林頓的住處坐落於中產階層的住宅區。
這兒暫時遠離乞丐、骯髒、惡臭及陰暗,因位於小山坡上,甚至能夠直接享受暖陽。路邊甚至種著矮樹叢,帶來幾絲愜意。這絕非勞工住得起的地方,也不至於高貴得令人興嘆──就像圖爾諾大教堂那樣。此處平易而舒適,而且十分安靜,彷彿從城市隔離出的美好仙境。
法官找到房子,伸手敲門。
「叩、叩。」
不久,門開了。一名女人站在那裡。
以法官來說,那是個很年輕的女性。雖然已不是輕狂的年紀,卻保有那時的青春餘韻。是種非常新穎、富有生氣的氣息,宛如新抽的嫩芽。她稱不上太美,但確有幾分姿色,只不過此時的神色有些憔悴。
法官說,「您好,派林頓夫人。我不久前接到您的信。」
「哦,您就是法官先生──抱歉,我還是不曉得如何稱呼……」
「法官就好。」他說
「好的,勞駕您親自造訪。請進吧。」
他被迎入房屋,發現自己並非唯一的客人。
還有個男孩站在玄關。很髒、很臭,全身瘦削,衣服沾滿水溝及火灰的髒污。是非常典型的流浪兒氣質,和這整潔的房子格格不入。他瞪著法官,幾乎想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剝。
他不就是瘋女人身旁那孩子?
法官正思忖著該如何應對,男孩便和羅莎說:
「你有客人,我走了。」
「哎,羅賓,等等,你可以先在我房間──」
他越過他們,快步跑出房子。經過法官身邊時,還不忘撞他一下。
派林頓夫人嘆口氣,將法官領入客房,說:
「抱歉,希望您不要在意。」
「不會。」
女人穿著黑色的非正式哀輓服飾,體態嬌小而纖細。皮膚蒼白,臉部輪廓偏深,有種開朗女孩的活潑味道,特別是那圓渾的碧眼,深情得幾乎能望進人心底。但此時眼框泛著粉紅,嘴唇微青,似乎疲憊不堪。
她舉手投足非常優雅合當,顯然受過一陣良好教育。
待法官坐下,他才想到自己處在這地方,是多麼不搭調。但他索性忽略。
「剛剛那是……」
「原本是我丈夫收養的孩子。名叫羅賓,原姓霍普。我們扶養他,但這孩子特別不安分,才七歲就逃家了──很難想像吧?真的是七歲。」
「唔。」
「請不要誤會,我和考克都很照顧他的,直到現在,他偶爾也會回來看我們。但是他說這裡不是他的家,其實我在猜,我和考克也從來沒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……這事情很複雜,我想您沒興趣。」
「剛好相反。」
「真不巧,我自己也說不清。」派林頓夫人微微苦笑,「家庭事老是最難的難題,對嗎?那孩子很早熟,想得太多,太早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。他說他想離開,考克就答應了。我們原本想給他去當學徒,但他拒絕,後來成了乞丐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不知道,說不定這樣對他還比較好。我覺得他現在比較開心。」
「是嗎?」法官忍不住說。
「哦,最近是發生了些事情。但他平常是個很成熟體貼的孩子……啊,說來您也不會信吧。」派林頓夫人再次淺淺一笑,「茶,好嗎?」
「麻煩你。」
一會兒,茶壺便冒著蒸氣出現。
派林頓夫人慢慢給二人倒茶,讓淡淡的液體流入杯子。然後,她將茶壺擱在軟墊上,自己坐在法官對面,雙手捧起杯子。
「聽說您替考克處理後事。」
「是的。您想見見他吧?」
「不必了,」派林頓夫人搖搖頭,「那只是他的軀殼而已,見到也沒意義。」
他沒應答。不過,心中有一點點、那麼一點點地,佩服這句話。
「他是被殺的,對不對?」
「猜測是。」
「只是猜測而已?」
「極有可能的猜測。您或許知道,屍體痕跡被嚴重破壞,不太能辨認。」
「那麼,會是誰殺了他呢?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殺他的人,恨他嗎?」
「不得而知。」
「我是說,你自己覺得如何?直覺講就好。」
法官想了想,「不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他並非死於仇恨?」
「或許吧。」
「我知道很多人恨他。但他很厲害……好多年,他都一直活得很好,也很開心。現在一個不恨他的人動手,結果他死了。」
「請節哀,夫人。」
「叫我羅莎。」
「好的,羅莎。」
二人沉默了一會兒。
然後,羅莎‧派林頓才再度開口:
「考克有個很怪的習慣──或者說是喜好吧。他很討厭鏡子,所以我們家才沒有任何一面。我從來不曉得為什麼,但有些人就是會特別懼怕鏡子,對吧?我以前認為考克大概就是這樣,只是他不肯承認。
「但我一聽到他的死訊,就覺得這二件事情脫不了關係。當然,這只是直覺,我對他的工作幾乎一無所知……不過我的直覺常常很準。」
「我見識過。」
「人,有沒有可能被鏡子殺死?」
「鏡子和玻璃差不多,割傷動脈是可能的。」
「但他不是那樣死的。」
「很難說。」
羅莎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茶杯,半晌才又開口:
「葬禮什麼時候舉行?」
「基本上由您決定。」
「組織那邊沒有安排嗎?我可以跟著組織的指示。」
「目前沒有。」
「明天會不會太快?我希望事情可以盡快結束……當然,費用不是問題,你事後再報價給我。」
「沒問題,就明天下午。」
「我需要去通知組織嗎?依情義上,他們好像還是該參加一下。」
「我來。」
「謝謝你。請你照傳統的方式辦,我不太清楚流程,就由你決定。」
「好。」
他們再度沉默。
「我想我接下來會完全脫離組織吧。」羅莎說,「考克留了很豐足的財產給我,即使揮霍度日,也可以再用二輩子。他真是很好的人──不過你們可能不那麼想吧,畢竟也是個很殘酷的首領。」
「也還好。」
「說來很奇怪,直到現在,我對組織還是什麼都不知道。在訂婚之前,他就直接跟我說他做的事情、還有將來繼續要做的事情。其實我很怕,但我也很愛他,結果一過就是十幾年,他始終沒讓我和組織扯上關係,甚至不讓組織的人來家裡談事情。我想,他應該是在保護我吧。」
「的確是。」
「現在他死了,可是有多少人在乎呢?說不定連我也不在乎,是說真的。我想的是誰殺死他,又是怎麼動手的;但我幾乎沒想過他為什麼會被殺。」
「原因太多。」
「對,但只有一個致他於死地,不是嗎?我總覺得我很冷酷,他那麼愛我,而我卻只能這樣對他……」
她似乎還想說什麼,卻哽住了,低下頭去。
幾分鐘後,她再度抬起頭,拭拭泛紅的眼框,勉強一笑:
「真抱歉,我失態了。你介意我喝一點嗎?你也來一杯?他老愛喝北方來的白蘭地,味道不錯的。」
「謝謝您。」
羅莎起身,轉身走向櫥櫃。法官看不見她的臉,卻知道她之所以背過身去,是想掩蓋哭泣的模樣。
他不曉得自己何時抱住了她。
當他回神,她的淚水簌簌落在他懷中。他輕撫那柔軟的長髮,再順著髮思滑到背部。當他隔著黑紗碰到肋骨,不由得想到他們在屍架的模樣。羅莎的身軀很纖細、很溫暖,散發著淡淡體香,以及生命的微弱味道。但她並不弱,縱使體態嬌小,法官也能察知她暗藏的力道。
然後,他吻了她的髮。
即使事後回想,他也很難解釋為什麼這麼做。
無關情慾、無關老大、無關她視個傷心的寡婦──不,羅莎有種特質,潛藏在柔弱下的特質,幾乎是一頭野獸,吸引了他。令他回想起活人的味道。
「對不起。」
羅莎搖搖頭。
「對不起,我該走了。」
「是嗎?」羅莎哽咽地說,「你可以留下來和我共用晚餐。」
「不,謝謝您。」法官說
「那麼……再見。明天葬禮上見。」
「再見。」
法官向她慎重行禮,沒讓她送,自己默默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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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羅莎出來了。
應該算是個好女人吧。XD
雖然戲份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多……@ @
P.S 寫這段時很開心。XDDD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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