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 - 老大的死(上)
啾啾,啾啾。可憐的小麻雀,你在我手中,別急著飛走,那兒是無盡的黑夜。啾啾,啾啾。可愛的小麻雀,別玩火自焚……
「你們……到底想幹什麼?」
啾啾,啾啾。可悲的小麻雀……
汗溼了胸襟,男人極力扼住狂跳的恐懼。雙手緊繃得感覺不到繩索,該是黑暗的視線卻在陣陣擾動,像一團灰濛的霧氣繚繞不去。火爐在不遠處舔動舌頭,而他卻陣陣顫抖,從頭冷到腳底。
輕快的曲調終於停止。那人咧嘴一笑,「別緊張,貝爾托˙米勒。你既然入了這行,應該對這天早有準備才是。」
「你……是復仇……?」
「不,但你這樣想比較簡單。」
突然一陣抽痛,好似瞬間恢復了知覺。
「你們想幹麻?」
「誰知道呢。知道不要你的命,我們用不上……」
蒙眼布被扯落,光線直直刺入他眼中。他轉頭避開過於明亮的鮮紅──火光的紅,此時看起來竟如此恐怖妖艷。
「什──」
語未落,可怕的劇痛突然從眼窩漫開。像是千隻鑿子在敲打眼球、像是萬隻獅子在啃食腦袋,柔軟的組織被金屬扭曲、撕扯、刺穿,將地獄帶來人間,瘋狂他僅有的意識。
小刀在眼窩裡絞動。
「唔……呃呃……咕嗚……」
他咬緊牙,不讓慘叫衝出喉嚨。
啾啾,啾啾。可悲的小麻雀,請別再流淚,那是萬人的鮮血。小麻雀啊小麻雀,當心玩火自焚……
€ € €
早晨。法官打開了辦公室大門,並將門上的牌子翻個面。上面只簡短地寫著:「人在」。
陽光透進房間,但一切看起來仍然灰濛濛的。這裡並不大,僅有的擺設還是顯得乏善可陳。三張架子並肩排列,大小與高度恰好讓一名成年人躺上去。牆邊則靠著許多櫃子,若打開櫃門,便會看見裡頭裝著各色藥水、裹尸布、精油等等物品,頗像是巫師的收藏。
不過,此處最顯眼的,還是那些鏡子。所有牆面,除了被木櫃遮掩的地方,無不立著碩大的鏡面,直頂到天花板。正對著大門那牆更是整個覆蓋了亮晃晃的鏡面。每面鏡子都映出另一間房,乍看之下,有種空間錯亂的恍惚感。
哦,或許你已經猜到了,這是一間葬儀社。而這名「法官」也不是真正的法官,事實上,那可以算是他的名字。
他從地上撿起二封信──由於沒有郵桶,它們總是從門縫送進來。
「早安呀,法官。」
「早安,蘭斯。」
紅色的草寫字體浮現於鏡子上。像是有人蘸著紅墨,在上頭寫字一般。
「今天天氣好像不錯?」
「也許吧。」法官說。
一條魚的身影在鏡中閃現
既非鏡內、也非鏡子表面,而是夾在鏡中,沿著光滑的平面游動。
那是隻美得令人讚嘆的魚,魚鰭精巧,宛如舞孃的彩衣,潔白的鱗片更隨游動閃著粼粼波光。
法官望著白魚,而鏡子中的他也這麼做。
「這種天氣,真想出去找點樂子。你這傢伙又要窩在這裡一整天了嗎?等你老了就會後悔囉。」
「嗯。」
「最近都沒什麼事情發生?組織一切都好?」
「應該吧。」
他拆開二封信。
一封是圖爾諾大教堂寄來的,以優雅措辭闡釋為何人要信教,並於末尾非常親切地叮嚀「您的任何幫助都會幫助榮耀上帝,而我們也會誠摯地感謝您。況且,請容我們提醒您,一些我們的報答……」
另一封則是些鈔票及一張字條,表示是上回案子的後款。
他記得那件工作。組織殺了個人,而他去收屍,順道將現場偽造成意外。十分輕鬆的骯髒錢。
他將鈔票穩穩放入口袋,將教堂的高級信箋丟進字紙簍。
鈴、鈴、鈴……
悶悶的搖鈴聲自門口響起。
「請進。」
木門輕輕敞開,因破舊而吱嘎作響。二名男人站在門外。
他們身穿警服,帽子壓低,使陰影投射在臉上。二人手中合力抬著另一副軀體──無論精神或肉體上,都不能稱之為「人」的東西。
那是具不成模樣的屍體。
對活生生的人類來說,實在很難相信那曾經是個人。軀幹軟黏地沿路抖下肉塊,未凝的鮮血胡亂滴落。骨頭幾乎是互相串門子──其實全數差不多都輾成了碎片,根本分不清腿和手。還有一截不知什麼落到胸腔裡,隨內臟糊糊絞動。
法官漠然看了一眼,「放架子上就行。」
男人艱難地照辦。
屍身沉沉放下後,他們連連退後好幾步。其中一名拭拭汗水及血水,開口:
「在教堂外發現的。沒有意外的話,就交給你處理了。」
法官點點頭。
他們立刻飛也似地離開。
法官翻弄肉屍,細細地打量屍體,並凝視這不可能有靈魂寄宿的身體組織。一邊瞧,思緒也一邊轉著。
白魚──蘭斯──好奇地在鏡中張望,寫道:
「哇,真是壯觀。」
法官沒看到鏡子,於是很自然地忽略了蘭斯。
「誰會死成這樣啊?我的意思是,什麼東西能把人弄成這樣啊?」
這回他抬頭望了一眼,「很惡毒的東西。」
「可不只惡毒!簡直像神罰一樣嘛。」
他自言自語道:
「有趣,這下麻煩大了。」
「什麼麻煩大了?」
「這傢伙,」他伸手,找出一個勉強稱為頭顱的輪廓,湊成一面扭曲、猙獰的臉龐,「是組織的老大──考克˙羅賓˙派林頓啊。」
「意思是……」
「意思是麻煩大了。」
他花上許多時間,才讓屍體有點人樣。
首先放血──雖然並不那麼有必要,因為血幾乎已經流光了;但他仍然將剩餘的鮮血收集入壺,而小壺則擺在牆角。
最重要是,人體的架子必須回來,不能亂凸亂凹。多餘的內臟丟棄、其餘則經過簡略的防腐處理,填回腹腔縫妥,肉塊也比照處理,不足處則用浸過藥水的稻草填充,總之極力塑造出身體的形。
雖仍然非常扭曲,至少能逐漸看出是個人。
法官將多餘血塊裝入麻布袋,擰一擰,讓渾濁的血液緩緩滴落壺中。
過幾天,那些血液會自動消失。他不知道原因,但或許和蘭斯不脫關係。
「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嗎?」
一邊處理,蘭斯在後頭隨口說著。
「鮮血是種很有象徵性的東西。在許多著作裡,都代表一種若有似無的魔力,更是很多現實與虛幻間的引介者。我很想把一些傑出的著作列出來,但我猜講太多你也不懂……」
「嗯。」
「或許鮮血本身真的有魔力,你覺得呢?最重要的宗教儀式仍然會以鮮血作為用品,還有一些異教──喂,你有在聽嗎?」
「我有在看。」
「哼。」白魚不信任地撇撇頭。
法官淡淡看了他一眼,「真的啊。」
碰!
大門突然撞開──或者更準確來說,是被踢開的。
一個男人步入。
他瘦削精幹,左眼燃著炯炯火焰,嘴唇則咧出令人玩味的笑容。乍看之下,他是再普通不過;但當你看見他,卻會下意識地感覺到他的危險──幾乎是一種本能地懼怕,就像小孩怕毒蛛那般。然而,這和他空洞的右眼或許不無關係,那兒只剩一個漆黑、噁心的大窟窿。
法官以裹尸布擦擦雙手,說:
「你好,貝爾托。」
「你他媽的好。」
男人笑著,不客氣地逕自走了進來,「今天又有生意了是吧,天殺大的案子。」
「今天心情不錯?」
「比上帝還好。」
「殺了誰?」
「好問題!」貝爾托說,坐上屍架,笑容更顯得狂妄邪惡,「第一,他現在就在這房間。第二,這傢伙不是我也不是你。」
「啊。」
他沉默。
貝爾托享受著他的反應,拿出一管菸狠狠抽了起來。
「你不怕惹上麻煩?」
「哈,你知道組織那群人。」貝爾托聳聳肩,「我有沒有和你說過,他們全是白痴和傻瓜的綜合體?唔,老大也許不是,羅姆也不是,但他們都不在啦,誰在乎他是誰殺的?」
「你確定?」
「告訴你,我不但肯定,我還知道接下來的走向,」貝爾托陰陰一笑,「有個人──還說不定是你──會被抓去當代罪羔羊,說不定組織連審都懶得審,就當作對老大盡過情意了。你知道,現在的高層就是這種人。」
「的確。」
貝爾托以僅有的獨眼望望四周,皺皺眉頭,「靠,你這兒真是有夠臭。你的嗅覺已經麻痺了是吧。」
「習慣就好。」他說。
「呸,習慣就好。」
法官伸手接來煙管,慢慢吞吐起雲霧。
「他死得真慘。」
貝爾托「切」了一聲,搔搔瞎了的右眼,「你現在才注意到,哈?就等你問這句。我賭你絕對猜不到我是怎麼幹的。」
他索性沉默。
「是毒殺。靠,給你一百年也猜不到。」
「毒?」他說,抬起頭。
殺手放聲大笑,深邃的右眼窩更顯凶惡,「連你也沒想到吧!漢斯真是狗娘養的天才,能弄出這種怪東西。喂法官,這回可真讓你吃了一驚吧,實在該讓韋拉他們看看你這表情。」
他並未回應,看看屍體,又看看貝爾托。
「哎,別傷心,這不會是你最後一次吃驚的。哼?」貝爾托用力拍拍他肩膀,「如何?陪我去喝一杯,小丹尼爾那間還開著,我請你。完成這種大事兒,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。」
「早上不喝。」
「操,睜眼說瞎話,不想去也給我編點好理由來。怎樣?你怕我啦?」
「也許。」他說,將煙捻熄。
貝爾托聳聳肩,從架子跳下來,輕快地墊墊腳,「很好,告訴你,我永遠弄不懂你在想啥,但也不關我的事,對吧?」
「再見。」法官以餘菸指向門口。
「祝福我一切順利?」
「希望一切順利。」他說。
貝爾托向他一笑,轉身離開:
「算我謝過你啦。也許我們都能全身而退,走著瞧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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嗯,這大致就是接下來的風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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