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5 - 揭露 (四)
他步伐堅定地來到教堂。無視於東廊新貼的「一般民眾請勿進入」標示,大剌剌地踏入。沒花多久便來到漢密特的寫字間,同時也是密道的所在。
他連門都沒敲,直接推開。
法官打量著寬敞的房間──以修士所需要的空間來看,著實是太寬敞了,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來到,使裡頭帶點慵懶的溫暖氣息。他的目光滑過吊燈、書櫃和後頭的牆壁,最後才停在一臉錯愕的年輕人身上。
「有事嗎?呃……我是不是看過你?」漢密特結巴地說。那本小冊子仍然抱在胸前,護得緊緊的。
「對,」法官走向他,「拜爾‧瓦格納有沒有叫你保管過一個東西?」
「是那本書?」
「不是!」
「聽著,」法官冷靜地說,「是自己人。你知道『組織』這種東西吧?」
漢密特猶豫地點點頭。
「那東西不能讓他們拿到,我是來接應的。」
「呃?」
「這些年來,拜爾‧瓦格納一直守護著這東西。最近組織出事,準備要亂了,他知道自己有危險,所以才把那本書託付給你。」法官努力想著,「現在我要把它拿出城外,聖天使大教堂的人會將其運到安全的地方。」
漢密特懷疑地看著他。
「那東西有可能結束掉城市的亂象,否則黑暗時代將會持續更久。」
「我怎麼知道你在說實話?」
法官忽然在口袋中摸到什麼:那枚日記底下的紅寶石戒指。
「你看。」他拿出來。
「上面那是魔鬼的圖像!」漢密特驚呼。
「這是他們首領的戒指。」
有那麼一瞬間,男孩似乎已下定決心。但他又說:
「請你發誓,以上都是真的。」
「我發誓。」法官漠然道。
「……好吧。」
漢密特遲疑地說,輕輕把書放在桌上。
法官拿起那小冊子。它比想像中輕了些,綠色硬皮的質感十分細緻,歲月在紙頁留下黃斑及破損。光由外表及觸感,它只是本普通不過的神學書,在法官的大手掌中顯得渺小而柔弱。
他很快地翻開檢查了一下,確認無誤。
「你要知道,太天真有時候並非好事。」
他說,很快地退出房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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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禱室位於大教堂的二樓西側。那房間不大,只放置幾張樸素的桌椅,牆壁則清一色粉白,只有東面以彩色玻璃裝飾而成。早朝時分,陽光便會直直射入,並且分隔成片片絢麗的色彩。微風從細縫徐徐吹進,在裡頭挾著灰塵捲動身軀,使周遭充斥著不滯悶的寧靜。
羅莎獨自坐著,就一塊純淨的陽光默念禱書。她聲音很輕,就像耳語。
「喀。」
門敞開,一道影子飄了進來。
「日安,夫人。」拜爾‧瓦格納欠身說道。
羅莎抬起視線,微微一笑,「您好,主教大人。」
「若您不介意,稱我拜爾就行了。」
「您找我有事嗎?」
「是的,的確有些事情。」
拜爾在羅莎旁坐下,維持著相當禮貌的距離。
「真令人感慨。」他柔聲說,「總覺得我們──我、考克和亞瑟斯在一起才不過昨天的事情,轉眼只剩下我了。」
「亞瑟斯也……」羅莎詫異地說。
「您不知道嗎?意外發生在昨晚,真是很令人遺憾。」
「請節哀。」
「命運弄人。」他低聲道,「考克是最不該死的那個,而偏偏是他第一個走。他一離開,連亞瑟斯也垮了。」
羅莎說,「我想,您應該不是專程來向考克哀悼的吧?」
「我聽說您認識組織的收屍人。」
「法官?」
「我聽到的名號是這樣沒錯。」
「他是考克葬禮的負責人。」
拜爾點點頭,「我知道。不過請您諒解,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,現在不要接近那名收屍人比較好。」
羅莎的眼眸閃過一絲光芒,聲音卻很平靜,「願聞其詳。」
「恕無法告知。這建議是為您著想,有些事情已經扯入夠多的無辜者了,我不希望您也遭到牽連。因為您是考克一生最愛的人,我才會這麼說。」
「那麼請讓我直言,請問您要加害於他嗎?」
拜爾推敲著答案,然後才慢慢說道:
「若非事態演變至此,我並不想這麼做的。」
「但您的確有這個打算。」
「是的,我已經給他很多次機會全身而退了,這是逼不得已。」
「法官他人很好。」
「他很聰明,也很機警,可惜我們必須是敵人。」拜爾哀傷地說,「我想,我和他們一開始就走錯了,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切……」
「什麼?」羅莎問。
「我們太年輕,不曉得玩火必定焚身。」
拜爾深深嘆了口氣,起身,輕聲說道,「請保重,夫人。願神與您同在。」
他走向出口。
當指尖觸碰到門把時,他突然有種感覺──就像一股冷風自背脊湧上那般,令他覺得非常、非常不詳……且恐懼。
他急回身,看見羅莎的眼眸近在咫尺;左腹同時傳來一陣劇痛。那是從未體會過的痛苦,他第一次知道,被撕裂是這種感覺。
拜爾狠狠地用膝蓋撞上女人的肚子,只聽見一聲悶哼。見羅莎準備再次揮擊小刀,他極力在劇烈疼痛中凝聚思緒,在刀光再次閃過時往旁一躲,接著以身子用力向前撞去!
羅莎驚呼,往後重重跌倒。手肘恰好撞到桌腳,痛得她暫時麻痺。
他絲毫不給喘息的時間,立即撲上去,握住持刀的手腕,企圖搶下武器。羅莎的力氣出奇地大,他也懷有重傷,二人交纏許久。
最後,以拜爾揍在羅莎胸口的一拳告終。
他緊緊握住刀柄,喘著氣緩緩後退。黑色袍子溼了一大片,鮮血潺潺流出,宛如一條小小的紅色河流。
「為什麼?」他說,努力扼住呻吟。
羅莎只是搖搖頭。
拜爾看看羅莎,又看著小刀,思緒在腦袋中隆隆運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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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沒有過這種感覺?
當鏡子環繞著牆壁,若人恰好不在鏡中,總覺得有種恍恍惚惚的錯覺,好像那兒有另一個房間……直至你注意到鏡子的陰影,那份幻想才會鏗然消失,然後訕笑自己多傻。
辦公室只有一扇窗,光影多單純。
巧妙啊……竟然藏了整整十五年多。法官沒發現,來訪者更不可能。
法官走到其中一面鏡子前──更精確點說,是左前方那面──緩緩伸出手。
什麼都沒碰到。
手指穿過去了。沒有鏡子、沒有倒影、根本就什麼都沒有,只有他原本以為是鏡中影像,實則是歐利也沒想到的密室。
他不由得屏住呼吸,側身穿過。
「真是……」驚人。
這兒的確有另一個房間,而且幾乎和辦公室一樣大。以外面能看到的部份,和辦公室幾乎是對稱模樣。
但,其他地方就遠為不同了。灰濛濛的光線中,少說十幾片鏡子排滿了牆壁,每面都乾淨無塵,鏡面閃現彼此朦朧的身影。鏡子高得頂到天花板,法官站在中央,宛如被深夜的巨怪團團包圍。鏡腳沾染到些許黑色污漬,像是血,猙獰地附在金屬支架上打量來人。房間瀰漫著冷冽的氣息,且似乎不只來自玻璃與黑暗。
法官翻開那本綠色的小書。
幾頁書被鑿出一個洞,形成窄小而穩固的空間。一面小鏡子恰好嵌在上面,又薄又纖細,看起來就像嬰兒般脆弱不堪。
他在鏡中看到自己,立即轉開視線。
──那不是他。
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地強烈。
他拿出鏡子,朝四周望望,然後決定擺在一張模仿辦公室的小桌子上。
「然後呢?」他自語。
點火。
法官在口袋找到一盒火柴。「刷」地一聲,火光乍現。
火舌根本還沒靠近,也不存在任何可燃物;鏡子突然從下方燒了起來。一開始是黃色微焰,然後逐漸轉紅、轉烈,才一晃眼,火勢便大得不可思議,鮮紅如血的光焰迅速吞噬掉半面鏡子。
以此處為中心,眾多巨鏡也開始緩緩燃起。烈焰的昏暗頓時照耀出房間全貌,感覺卻益發黑暗邪惡……
炙燙使法官不由得退了幾步。
他環顧育四周。火牆完全包圍住他,明明沒有風,卻不斷舞動鮮豔的紅紗,渴求地舔噬著鏡子。他已經看不見自己的倒影,而且,也找不到出口。
鏡子在熔化。
高溫使鏡面逐漸扭曲,如冰化水,慢慢地淌下來;卻不見液體,彷彿是熔化後憑空蒸發一樣。
待鏡子完全消失,原該是牆壁的地方便裸露了出來。但那裡沒有什麼牆壁,而是鏡子原本映照的房間──完全一模一樣,那風景就這麼接在牆上。彷彿只是除去了撥哩,而那房間原本就在……
「轟──」
狂風襲來,瞬間吹襲所有火焰。
「有趣。」法官說。
他邁開腳步。
穿越二房那瞬間,冰寒突然刺入骨髓,又隨即消逝。
下一間房和方才看起來完全一樣,也有著鏡子形成的通道。
再下一間房也是。
再下下一間房也是。
隨著通過的房間越來越多,法官開始注意到些微的改變。例如殘留的鏡子、木桌的位置、牆壁的污漬、地板的色澤……逐漸改變,和最初的房間相差越來越多,直到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地方。
終於,法官駐足。
他停在其中一間房裡。這兒的牆開了扇窗,燭光從另一頭透過來。
透過窗戶,他看見一間臥室。
家具、擺飾、衣物,無一不缺,充滿了長久居住的家庭氣息。三根蠟燭點燃了擺在桌上,微微照耀著房間。
床上躺著一名女人。
她闔著眼,胸膛緩慢起伏,臉頰還留著汗痕,將髮絲黏在皮膚上。她已經不算年輕,疲倦更使她更顯滄桑。眉宇間,隱隱約約透露著擔憂及煩惱。
旁邊有個大籃子,裡頭裝著二個嬰兒。
「凱米爾……」法官喃喃道。
突然,門無聲無息地敞開。某男人悄悄走了進來。
是年輕的亞瑟斯‧羅姆。
少些世故,少些邪惡,少些現實,更多的是活力及希冀,還帶點這年紀慣有的輕慢。他的步伐也比現在更輕盈、粗率,倒是自信從未改變。
他走到搖籃邊,打量著嬰兒,揚揚眉毛。接著轉向凱米爾──
「砰!」
槍響。
凱米爾右手握槍,雙眼看著亞瑟斯。
「幹什麼?」亞瑟斯嚇到了。
「你死了,孩子們才能安心……」
語畢,又是一聲槍響。
燈光突然消失。
房間陷入一片黑暗,連聲音也被奪去了魂,一切似乎全歸於靜寂,完全沒有生命的死寂。
接著,聲音傳了出來。
「那女人想殺我啊!」亞瑟斯大吼。
「狗屁,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?」考克的聲音比他更大,「你殺了她!你去死的應該下地獄!」
「靠,我們認識多久了?我不會在這種事上對你說謊,她、想、殺、我!老天,你以為我編得出這種鬼話?你是耳聾了還是沒腦袋?」
「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認識你!」
嬰兒大哭。
忽然,牆壁從上方開始出現裂痕,黑線如蛇般蔓延下來,接著──隨著巨響,石塊完全崩裂,化為粉塵,頓時煙霧漫飛。
出現的,是一整面鏡子。它就嵌在牆裡,事實上,這整面牆都是鏡子做的,平滑的玻璃面和房間完全契合,只有一小塊凹槽顯得突兀。它投射出法官蒼白的身影,看過那麼多血腥的鏡子,這片顯得特別無瑕,卻無瑕得令人懷疑。
才瞥見那一閃而過的潔白,法官就知道了。
他永遠也不會忘記,那足以破除黑暗的身影。魚在鏡中飄浮著,卻沒有動作,也不看人,就像一張靜止的畫像。
「蘭斯。」他喚道。
魚沒有反應。
法官在口袋中搜索著──他不曉得自己想找到什麼──但他摸到一個冰涼的小東西。他掏出它,甚至沒有思考,便將其嵌入鏡子凹槽中。然後,法官才意識到,那是凱米爾的紅寶石戒指。
白魚的尾鰭擺動了一下。
然後,蘭斯彷彿終於甦醒,輕快地悠遊起來。
「嗨,法官,你終於來啦。」
「好久不見。」
「哪有,還不到一天呢,你是有多喜歡我啊?」
「很喜歡。」
「喂喂、你……」蘭斯吃驚地說。
法官找到槍柄,將鏡子打落一塊。蘭斯就如上次那樣,跟著鏡子落入他手中。
鏡子突然改變了影像──不再反射出法官的倒影,轉而扭曲、變色,最後映出一幅渾然不同的景象。
法官吃了一驚。
那是年輕的派林頓、羅姆和瓦格納。他們並肩坐在教堂屋頂,縱使距離地面足足有五公尺,也毫不見懼色。他們身著輕便服裝,就像一般年輕人那樣自由、放蕩。三人打打笑笑,派林頓和羅姆大聲互嗆,瓦格納在旁微微笑著,直到羅姆想耍陰招(把考克推下屋頂)時才出手叫和。
畫面開始迅速轉換。
瓦格納入了大教堂,成為一名修士;羅姆和派林頓則在組織裡表現優異。
鏡子顯現的許多事情,法官都在日記本裡讀過了,但是看得更清楚。三人如何巧妙地從鏡子取得情報、並加以利用,又如何為此殘忍地殺害對象。他甚至目睹他們挖出貝爾托的右眼,以及羅姆如何神奇、詭異地將艾可諾壓入鏡子。
在教堂行動時,法官注意到那兒總有個小小的黑影……他一開始看不清楚,但漸漸認出,那是教堂的守門人。
里爾‧何諾。
他躲在暗處,默默看著他們行動,包括料理受害者的過程,他都收進眼底。而在任何傢伙察覺之前,他便悄悄溜走。如此,他幾乎是全程參與了三人的行動,但始終沒被發現。
接著,鏡子的畫面再一次扭曲。
法官看見何諾緩緩走上鐘塔,那是教堂邊棄置的高樓。衰老的身體使何諾走得十分吃力。
終於抵達塔頂,何諾點燃一根菸,一邊觀賞灰色城市,一邊品嚐著,對石柱吐出煙霧。許久,他扔掉煙屁股,抓住擺鐘的麻繩,試晃了一下。由於鐘年老失修,鐘鎚僵硬得幾乎動彈不得。他以二手握住繩子,用力擺動起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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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說聲抱歉,這次更新隔了整整二個星期。
鍵盤一度壞掉,加上基測在即……Q Q(←喂你根本沒在念書)
重申,本章可以算是最後一章了哦。(好啦你賣擱囉唆)
自首時間:
更新這篇的心情很矛盾。
很清楚這邊的安排沒有很好(自己重讀的感覺很強烈),有點羞恥,好像突然變成搞笑小說一樣。囧>
想重寫;但經過思量,還是決定讓這篇就如此定下來。
呵……讓大家見笑了。
近來仍然努力奮鬥中。
目前是電腦+紙筆雙管齊下,同時進行二篇東東。XD
紙筆有夠累的,一天頂多寫五百字,而且最近右手肩膀酸痛得要命。
不過還是很喜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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