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9月26日

【創作】淡淡的,卻很濃 ─ 上(BL)

好像是前年的作品。(驚)
因為是比較成材的BL短篇……所以也發上來,給大家看看。
雖然現在回顧起來,還是覺得有點恥就是了。

今後會慢慢把以前的發表小說搬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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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淡的,卻很濃(上)


  黃昏,太陽斜照進客廳中,導致家具都染上一層懶洋洋的橘黃。天氣已有些涼意,微風跟著夕陽鑽進二人的公寓,可謂是極適合享受悠閒下午茶的時分。可惜此時二人沒有心情如此。

  「芬羅因!」希旦手扠著腰對浴室裡頭怒吼。,藍色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焰,拳頭不自覺的握緊。

  「怎麼了?」名為芬羅因的男人從探出頭,語中帶有深深的無奈,眼珠從男子身上漂移,似乎正在尋找自己挨罵的原因。

  「你出來。」希旦仍瞪著他。

  「不管我做了什麼,我很抱歉。」芬羅因連忙說,忙著想縮回自己的腦袋。

  「出來。」

  「好,馬上來。」芬羅因消失在他視線範圍。

  希旦不耐煩的用指結敲打沙發,藍色眼珠狠狠瞪著桌上的凶器。他不高,但很瘦,修長的四肢讓他看起來十分靈活,像是隻較大的猴子。一頭亂翹的金髮長在希旦頭上,和他此刻的怒容真是十分相配。希旦右手臂搭著沙發,鬆垮垮的白色T恤套在他身上,眼神凶狠的老鷹定格在全然的白色空間中。

  「親愛的?」芬羅因小心翼翼的從房間踏出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般輕巧,深怕多激怒了希旦。他只穿了條黑色長褲,其餘的連皮帶都沒繫,上半身壯碩又不失體態的肌肉清晰可見。

  「那個。」希旦手指向高級木桌上的黑色物品,藍眼仍望著芬羅因,彷彿一移開視線便無法傳達他的怒火。

  「對不起,我忘了──」芬羅因忙說,一個箭步衝向前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模型手槍收到懷裡。才一抬頭,便望見希旦可怕的表情。

  「告訴過你東西要放好,幾次了?」希旦氣勢凜人的逼近,把芬羅因都給逼到牆邊去。希旦實在無法了解那種假槍模型的迷人之處,更無法了解芬羅因怎麼會如此著迷。

  「對不起啦。」芬羅因試著擠出微笑,黑髮滴下的水流到胸膛。

  「下次小心我把那些東西全丟掉。」希旦撂下狠話,用力打了一拳在對方赤裸的腹部,雖然他明知芬羅因根本不會痛。

  「我盡量注意。」芬羅因溫和道,對於希旦揮下的拳頭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  「好啦。」希旦哼了哼,雖然外表看來還是氣呼呼的,但眉毛已經不再緊繃,眼神也柔和了不少。

  他退後一步,故作輕鬆的伸了個懶腰,四處張望二人共同的的公寓。希旦眼珠滾塶塶的,從潔白的牆面移到電視機,然後又掃過被清潔得閃亮的廚房。他似乎正在尋找話語好帶過以上這一切,芬羅因只是帶著不悲不慍的表情靜靜等待,看他的伴侶還有沒有話要說。

  「你──餓了嗎?」希旦不自在的擺擺手,語氣聽似不在乎。

  「還好。」

  希旦眨眨眼,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無法接續芬羅因的話語,然而尷尬總是跑不掉的。芬羅因仍然在等待,他溫和的黑色眼珠望著希旦,即使高大如山,像極了乖巧的小狗期待主人給予一點獎勵,即使只有拍拍頭也好。

  沉默中,浴室水聲還在嘩嘩的流,

  芬羅因最後打破僵局,「我先去洗澡。」

  「嗯,好。」希旦淡淡回應,心裡暗自感到溫暖。

  芬羅因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他那高大壯碩的身材,雖不至於到拳擊手或健美員的大塊肌肉,但體態仍是結實有力。他擁有黑眼黑短髮,而且是最純正的黑,而不是普通人常有的棕黑色。若他不是男人,許多人的作文中肯定會用「烏黑亮麗」來形容。但芬羅因卻極少動用到他的力量──工作時除外──,旁人甚至會無法想像他動粗的模樣。

  擁有芬羅因這樣的伴侶,一個人很難說自己不幸福。只有一件事希旦不大滿意,那就是芬羅因的收藏,老是槍械、軍用品什麼的,原本家裡就陽氣夠重了,芬羅因硬是添上更多肅殺之氣。

  
  希旦處理食物的途中,忍不住又把這間小小的公寓打量了一遍。

  客廳佔了最大坪數,大部分雜物也不得不堆積在那裡。芬羅因買的高級木桌又擺放在客廳正中央正對著沙發和電視,在希旦奇異的堅持下特別乾淨整齊,只有幾包餅乾零散的落在中央。

  這棟公寓只有一間房,原本芬羅因打算將廚房也改造成臥室,在希旦的反對中還是留了下來。而後二人也沒有對共用臥房發出怨言。希旦私自認為是他的烹調令伴侶滿意,而其實他知道芬羅因從來沒在意過這種小事。即使只有簡簡單單的火爐和流理台,希旦倒也是滿足了。

  希旦心不在焉把吐司送進烤箱,藍色眼睛不聽話的亂飄,從友人送的掛畫到應該更換的抽油煙機都被掃過一遍。他最後把視線停在水聲已經停止的浴室,凝望塑膠門透出的隱隱黃光,芬羅因在裡頭發出的每一碰撞聲似乎都格外親切。

  希旦可以想像磁磚上冒著蒸氣,朦朧又有點出汗的軀體。光是這樣就感到溫暖萬分。

  「噢。」希旦猛然縮回手,直覺的痛呼一聲。他用力甩盪觸碰到烤箱表面而熱疼的手指,口裡喃喃咒罵著。

  浴室的門打開,溫熱的霧氣跟著散出。芬羅因的聲音帶著關懷,但又極度冷靜道,「怎麼了?」

  「沒事,手燙到而已。」希旦回答,把手指按到溼抹布上,左手把烤箱關上,調好刻度啟動。他已經對芬羅因敏銳的感官見怪不怪了。

  嚓。芬羅因再度關上門。

  希旦等了會。食指早已冷卻下來,只留下一塊肉紅色的印子,而那不用幾個鐘頭便會回復。烤箱內部紅通通的,像是火焰化為光線壟罩整個鐵箱子,映照在鐵銹、吐司和吐司皮上。有時希旦覺得那看起來根本不熱,只是團黯淡得美麗的光影,在麵包受到消化之前梳妝打扮它。

  門聲再度輕響。芬羅因顯然是穿戴完畢,步出浴室了。希旦遠遠就聞到肥皂途過人體上的淡香味,混合了體香和香草的氣味以及快速消散的暖烘蒸氣,就像熱氣般瀰散過來。

  希旦趁烤箱尚在運轉時,從廚櫃中拿出廉價的速成咖啡粉包,幫自己弄了杯熱飲。沒有希旦珍愛的那種咖啡香淳,杯裡只帶有淡淡的香味,熱水純淨的味道更是不斷撲上,有時喝起來真的很像「只是」熱水。芬羅因的收藏已經花去他大半的薪水,沒法子常買好的咖啡豆給他。煮咖啡機也已經棄置很久了。

  他從廚房中探探,但不見芬羅因的巨大身影。八成是進房去換衣或休息了吧。希旦在腦海中自動建構,芬羅因壯碩的身軀攤在天藍色床墊中,赤裸的上半身襯著絨毛,呼吸緩慢而穩定,胸膛也隨著起伏。希旦直覺想到疲倦的大熊,在一天辛勞後大睡特睡的慵懶相。

  烤箱清脆的「叮」聲輕輕敲了一下。

  希旦從想像中回過神,嘴角不自覺上揚,就像情竇初開的清純女孩提到暗戀對象時,會露出的那種羞澀、愉悅笑容。他拔掉烤箱插頭──這是因為他被狠狠電過,從此以後便學乖了──,俐落的夾出吐司。現在這幾片白色麵包已經焦黃乾脆,摩擦聲粗糙又堅定,很符合它螺旋的焦樣。

  希旦感到腰部忽然有些溫熱,像是大手覆蓋上來的觸覺。他身體微微震了震,忽然忘記動作持續而停在半空中。

  「芬羅因。」他輕斥道,手一縮把芬羅因的手掌拉下來。

  希旦回身望著伴侶,神中只有一絲絲嚴厲,然而表情仍是柔和萬分。芬羅因微微笑著,水滴從黑髮上順著滑下,有許多淌在他胸膛與腹部的肌肉上。

  「有空幫我打蛋。」希旦手指向冰箱。

  「噢。」芬羅因眨眨眼,似乎是有些失望和驚訝。

  他照樣不喜不慍的照做。在希旦看來,他的每個動作都精密得好似機械,步伐輕巧得宛如黑夜中的獵豹,每一踏的速度、距離都相差不遠。而他準確的手指即使是握起炸彈都不會比雞蛋更恰當巧密。

  「芬羅因,現在幾點?」希旦隨口問道,一手放在伴侶腰部,不時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,監督他用筷子將蛋打散──而不是戳散。

  芬羅因扭頭,目光停在遠處的時鐘上幾秒。然後回過頭,「六點多。」

  「嗯,很快就能弄好。」希旦說。

  希旦從大手中接過蛋汁,自己再把它打勻並塗到吐司上。簡單用平底鍋煎三分鐘,灑上砂糖。芬羅因在一旁看著,隨手又幫希但沖了杯咖啡。他始終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,彷彿很享受伴侶的一舉一動。





  他們在電視聲中吃完晚餐,只隱約聽見筷碗的碰撞聲,其餘便是新聞記者一貫有禮而輕快的語調。希旦與芬羅因少有眼神接觸,他們各自不是盯著餐點就是電視,聽衛生局長沾沾自喜的談論新流感名稱,而不是如何更有效的防護病毒入侵台灣。希旦無所謂,他真正有花心思的只有咀嚼,以及品嘗舌尖不夠香淳的棕色液體而已。





  希旦盥洗過,然後他們上床。

  激烈過後,當事情歸於平靜,他們躺在床上,希旦將手放在芬羅因淌汗的胸膛上,順著肌肉紋理輕輕搔弄,感受他所發出的熱氣。

  「芬羅因。」希旦悄聲說,往對方可靠的巨大身軀又挪了挪,讓二人之間貼近得幾乎沒有距離。

  「嗯?」黑暗中的身影晃動一陣,希旦感覺到他深沉而規律的呼吸。

  「你想要個孩子嗎?」

  芬羅因沉默,他顯然是在思考,以致於身形、呼吸幾乎都沒有任何變動。

  等了會,芬羅因開口,聲音彷彿在承認令人慚愧的事般低沉,將希旦摟得更緊,「很想。」

  「噢。」希旦將頭枕到芬羅因肩上,內心忽然有些複雜。想要卻明知得不到,像是毒液緩緩發揮效用,看似淡薄,胸口還是受到侵蝕的刺痛。芬羅因會有相同感覺嗎?希旦不覺緊了抱住伴侶的手。

  「我們領養一個。」芬羅因安撫似的說。

  「如果可以就好了。」希旦低道。

  「去大陸,找販賣人口。」芬羅因說,語中也帶有些不確定的徬徨感。希旦不確定他是不是認真的。

  「不要。」希旦捏了一下芬羅因腹部,很結實,像是冰凍過後的肉品。

  芬羅因將他擁入懷,從臉頰到嘴唇一一親吻,彷彿企圖彌補他們的失落。芬羅因真的微微遺憾,他誠摯的舉動表面上只有使用肉體的歡快去彌補,而希旦相信心靈也必定對肉體升起共鳴。

  「芬羅因,我有個小要求,」希旦雙手環住愛人,此話彷彿是深思熟慮後才吐出的句子,而有些緩慢和侷促。

  「嗯?」

  「下次你可以幫我買一些那個……」

  「好。」芬羅因立即答應。希旦想說的是他偏愛的古坑咖啡,他只喝過幾次,卻從此對那濃郁的香味念念不忘。

  芬羅因再度吻吻他,希旦不覺開懷起來。

  「改天,你想不想開車去哪裡玩?」希旦緊緊抱住伴侶,闔上眼睛,改用聽覺和嗅覺感受愛人的存在。芬羅因的呼吸聲很明顯,吸吐得極深,彷若將大氣吸到身體最深處。

  「好。」芬羅因溫馴道。

  希旦聽著他的呼吸。





  芬羅因差點實踐了這件事。

  當太陽第四次攀升至藍天,而光線不再是金黃、而是純粹的粉白時,希旦便悄悄睜開眼睛。鳥鳴在遠方發出悅耳的啾啼,彷彿十來隻笛子各有特色,又不乎相干擾的演奏。光滑地板上投射進方形的白光,在強烈照耀下,連微小的凹凸都顯露得一清二處。

  芬羅因尚在沉睡當中,像隻冬眠的大懶熊蜷縮成球,宛如毛茸茸又散發出熱氣的怪異球體。他將臉埋到枕頭中,手臂毫無理由的擺到頭頂上去,胸膛仍然深沉而穩定的起伏,比平常還慢了些。

  希旦悄悄穿好衣服,倒不需整理他狗啃似的短金髮。他無可避免的造成微小碰撞聲,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特別明顯。他承認自己和芬羅因都沒什麼穿衣品味,只是隨意挑了件黑色的T恤和牛仔褲。

  他把烤箱從櫥櫃裡吃力地搬出,又胡亂翻著冰箱,看看還有什麼剩下的麵包可以當作一餐,並暗自猜測今日的目的地──芬羅因老愛賣關子,甚至曾不分由說的將他拉上飛機跑去夏威夷。希旦今天可不希望太勞累。

  當他終於在鮮奶後頭找到幾個肉鬆麵包,芬羅因緩緩走出,「嗨。」

  他穿著昨天的黑色褲子,上身披了件薄外套,希旦懷疑他是否熱愛赤裸的上身。芬羅因黑髮凌亂的四處狂翹,眼眶剛睡醒而有些紅腫,活像是桌球突然膨脹般。他頗不適的抖抖身子。

  「嗨。」希旦回應道,用力摔上冰箱門。

  芬羅因在沙發上坐下,隨手打開電視。希旦聽到海綿寶寶粗濫的詭異聲音傳來,然後又立即轉掉。他很慶幸二人都不是卡通的愛好者。

  「今天我們去哪?」希旦問。

  「台中市。」芬羅因淡淡的說,專注在蜜蜂消失的報導上。

  「台中?科學博物館?」希旦稍稍驚訝。在他的認知中,芬羅因很少會前往國內都市,不是往山上便是往海邊去;而台中「市」的確是個令人驚奇的選擇。

  「嗯。」

  希旦暫時靜默。他並不善於思考,但很清楚平時他們不前往都市的原因。都市人總以為自己是唯一的,對於其他不同的種族只會有歧視。他不喜歡這種感覺,他痛恨旁人對他們所投報的異樣眼光,卻更痛恨自己無法避免的羞恥。希旦弄不懂芬羅因在想什麼。

  「不去大坑或大肚之類的地方嗎?」他忍不住說。

  「可以繞過去一下。」芬羅因聽起來也不太確定,聲音動搖得十分明顯。

  「我們也可以去新社住啊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希旦一頭露水。芬羅因是同意了?或只是單單回應一聲?

  「鈴──鈴──」電話很適時的響起。他們用的電話還算舊式,沒有答錄機或來電顯示,連鈴聲都是最簡陋而原始的那種。

  芬羅因幾乎是慢動作的伸長手臂,不干不願的提起話筒,「喂?」

  希旦遠在廚房另一頭,好奇的望向芬羅因。愛人原本因剛睡醒滿臉不悅的臉龐突然柔和下來,正如平常他溫和的表情。

  「姐。」他喚了聲,然後停下來。

  「嗯,可是──」芬羅因露出困擾的表情,指節輕輕撫摸沙發的骨架,「今天我要和人出去。」

  「不是啦。」希旦難得看到他慌忙的樣子,「反正今天不行。」

  「可是──姐──」芬羅因抗議似的。

  以前希旦就知道芬羅因有一個姐姐了,是在英國大學、他們尚未發展任何關係,也不需要遮掩的時候,芬羅因讀碩士班的大姐突然跑到他們宿舍串門子。她看似文靜,其實行事頗為任性。沒錯,「文雅的任性」,芬羅因就是這麼形容的。

  芬羅因掛掉電話,十分困擾的微微晃著腦袋,視線四處飄移但就是不停在希旦身上,體型和力氣很明顯露出派不上用場的窘態。他嘆息一聲坐回沙發,這才抬眼望向希旦稍帶譴責的湛藍色眼珠。

  「我姐要我幫忙帶她小孩,這趟旅行要改期一下。」芬羅因歉意的說。

  「小孩啊。」希旦喃喃念著,這個名詞像是毒藥般讓他胸口疼痛起來。他沮喪的把即溶咖啡湊到熱水瓶下,失落感再次襲來,像是蟲蛀貪婪的咬著胸口,即使想到等會兒他鍾愛的飲品也無法平復。

  「嗯,今天我得上去一趟。」

  「好吧。」希旦同意了。





  用過早餐,芬羅因拿了鑰匙便與希旦吻別出門。希旦其實偷偷的慶幸今天不必出門。

  他一邊收拾碗盤,一邊盤算著晚些要如何打發時間。或許去找熟識的鄰居聊天吧──從這點看來希旦真是被女化得不少,不過沒有工作的他的確沒什麼其他事情好做,芬羅因也不喜歡他作家事。

  對了……自從大學認識開始,芬羅因就很不喜歡希旦拿起任何掃地用具,就算只是清掃宿舍也會發脾氣,希旦屢次詢問他都只說男人不該負責打掃。在英國,這種男人主義已經十分少見了,希旦不由得懷疑芬羅因其實是從日本家庭出身。特別是含蓄寡言的個性更是十分相像。

  把二隻蟑螂丟進馬桶(不清掃的後果便是如此),希旦隨意將錢包放進口袋便出門,而來到幼時便是鄰居的黃老太太家。

  它位於三條街外的公寓,擁有完善的保全和警衛系統,另外還有老人家根本不會用的緩降機和消防栓。老太太的那一層樓十分明亮,有一扇窗佔了半個牆面並面朝東方,照耀出古色古味的木製桌椅和櫥櫃。沒有電視,塞得無法再塞的書櫃取而代之。

  「阿婆,我來探望你了。」希旦換上從小講的台語,笑笑。

  「唉呦,人又沒多老,哪要你跑一趟。」老太太痀僂著身,臉上的皺紋笑得快飛起來了。她臉上的皺紋很淺,彷彿只是智慧經過所留下的絲絲痕跡,但身體倒顯出勞動累積成的老態。她純銀白色的長髮綁在身後,宛如美麗而閃亮的水晶銀絲,就披在一件素米白色的衣服上。

  「我就住附近,今天自己一人無聊著呢。」

  「啊,你不是跟那個……那個不會中文的合住呴?今天他不在啊?」老太太笑瞇瞇的,因為身高差距而仰著頭。

  「是啊,他出去了。」

  「來來來,進來坐,來吃蛋糕。」老太太拍拍希旦的手腕,鬆垮皮膚在手上造成柔軟的觸感。小時候,老太太總是很善意的對待希旦一家,直到現在還是如此溫暖。

  「不勞您費心啦。」希旦客氣的說,不過仍然照樣踏進這個古色的客廳。他的舉動不覺拘謹了起來,不像與芬羅因時那麼隨意,「最近過得好嗎?」

  「好好好,當然很好。」老太太熱心的說,忙著遞上茶杯和點心。希旦認出那些台灣最傳統的小茶杯,以及粗糙有紋理的土黃色花生。茶香從瓷壺中散發出來,讓人有置於茶園的錯覺。

  「阿婆,我自己來就好了。希旦忙說,伸手欲接過茶壺和碟子。他湛藍的眼珠悄悄掃過老太太臉龐,慈祥的模樣讓他又暖了心。

  「我來我來,你坐。」老太太堅持道,希旦還是不讓步,逕自倒了二份茶。這才是他從小習慣的物品,而不是芬羅因的英國紅茶。

  「啊你最近工作怎麼樣?身體無健康沒?」老太太嘴裡念著,關心的拍拍希旦後背,又忙拉他坐到椅子上去。

  「都很好。」希旦的良心有些動搖,沒工作的他都是芬羅因在養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很像是沒用的食客,特別是他沒講出的「芬羅因很照顧我」這種話。

 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,不知道心裡意會了什麼。

  「你小時候身體很差嘿,常常在學校發燒還要我去帶,你記不記得?」老太太提起往事,臉上的笑容更開了。

  「記得,」希旦微笑,腦海中浮現阿婆跟不會台語之警衛的對峙場面,「不過上高中就比較好了。」

  「對啊,然後又是去國外,係英國呴?」

  「嗯,英國劍橋,我在那邊認識芬……現在的室友。」

  希旦原本想說芬羅因,但老太太對英文的認識就像他對阿拉伯文的認識,所以還是簡潔些比較好。

  「唉呀,我真是老糊塗哪。」老太太突然一笑,又從位子上站起來。

  「怎麼?」希旦忙問,也離開了椅子。

  「你喜歡咖啡呴,我來煮咖啡給你。」老太太帶著熟悉的笑容說。

  「不用啦。」希旦微羞,拉著老太太要她坐著。他腦裡努力回想,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把這個愛好告訴老人了?

  老太太還是堅持住,幫年輕人拿來一杯熱騰騰的棕色飲料。希旦歉意的接下,心裡卻暗自高興得很,而連他自己都訓斥自己的貪婪。

  老人拿著帶有薰香的茶杯,希旦啜著許久不見的咖啡,感受舌尖的苦澀和香濃,很高興能摸著炙燙的瓷杯。

  他們談起希旦兒時的日子。老太太逝夫無兒,雖有老闆壓榨,獨力養活自己也不大辛苦。希旦父母來到台灣經商,鄰居便是年輕的老太太。希旦父母忙又常被同學欺負,幾乎都是老太太在照顧。他記得無數個溫暖的日子、無數個在她身邊度過的下午……這種關係持續到小學結束。國、高中時期,他們幾乎變成陌生人,直到希旦在英國──父母的故鄉──留學,他親人突然車禍去世,二人才在喪禮上再度遇見。

  自從跟芬羅因發生關係,希旦最親近的人便是靠養老存金過活的老太太。老實說,希旦覺得老太太可能知道一些他不想昭告的事情,她表面上只是個和藹慈祥的老人,腦袋裡卻聰穎萬分。從她在那種時候得到主管的位置,就能看得出來她絕不是泛泛之備。

  接著希旦又和老太太提起在英國求學時的事情。他晚上在加油站幫人加油、販賣物品和作簡單的修理,幾乎所有事務都由他包辦;假日則到餐飲店端盤子,偶爾也充當廚師助手。父母逝後,他也是靠著母親傳授的廚技在這裡賺取學費。老太太在這部份很感興趣,追問著英國的飲食習慣和禮儀。希旦解釋完後,她滿足的點點頭,希旦根本摸不著她在想什麼。

  太陽爬到頭頂上時,希旦從那扇特大的窗戶望見閃耀似的藍天,想起上回出遊在山區看見的湛藍天空。一切似乎都充滿生氣,但又暫時靜滯隱匿起來等待更涼爽的下午到來。

  「阿婆,我應該走了。」希旦放下早就只剩殘留液體的杯子。

  「留下來吃午餐啦,我來煮你愛吃的筍子湯,好嬤?」老太太熱切的說,眼睛仍然靈活閃亮。

  「不用了,我下午還有事情忙。」希旦站起來,因為回絕而有些不好意思。

  「別別,不會麻煩我,就跟我一起吃飯啦。」老太太也站起來,眉宇間能看出她疼愛希旦的神色。

  最後希旦妥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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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我那時候發瘋……居然是用WORD內建的空格,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合。= =
害我得重新手動空格、空行。幸好有記事本這種東西。
(空行還空了二次!BLOGGER自動把我之前的空行吃掉了,只好再來一遍。|||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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